满堂花醉三千客

Call of the Sea

 

 

精灵也好，人类也好，一见钟情始终都是最受欢迎的话题。在两个种族之间，它被歌唱着，传诵着。然而，这一次，在这个故事里，英雄主义与浪漫情怀所扮演的角色却多不过软弱与残憾；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说，它就是事实本身。 当我第一次看到Aragorn的时候，并没有爱情的想法出现。其实，我是觉得有点轻微的吃惊，此外，对他的第一眼和——坦白地说，他身上的味道，我是不怎么喜欢。就算他是被精灵抚养长大吧，但他始终都很显然地是个人类，一个终日在野外打发时间，不注重心灵给养的人类。

在我六个世纪的岁月中，我遇到过很多的人，有时候是偶尔遇到在森林狩猎的猎人们，有时候是Dale和大湖镇的商人们。我发现他们都是粗蛮吵闹的人类，时常会爆发出欢快或者愤怒的叫喊声，而对于我族的存在，他们倾向于相信以及保持缄默。美好的事物也许还是存在着，或被掩藏在了沾满污垢的粗糙衣物下；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寻找，或者去思考它的样子。

当然，我听说Aragorn这个名字远早于我看到他本人。精灵之间的消息传的很快。尽管我的父亲并不喜欢Elrond，然而我们始终还是中土大地上的同族。Mirkwood与Rivendell的信使定期传送消息，之前是Estel男孩，然后是人类Aragorn，以及他荒野之间实现的各种冒险故事。他真正的身份我们这边也知道，尽管甚少提及，尽管大部分的精灵都还不知道。Aragorn本人也有几次经过我们的森林，父亲接待过他；不过，我是很少在殿上的，因此也还没有碰到过他。

当我们队的一个侦察者跑来告诉我，我们可能遇到了那个最神秘异常的男人的时候，我很高兴自己能亲眼去看看这个奇迹人类。我从我休息的树上跳下，跑回旷野边我们扎营的地方。

出于好奇，我肯定自己的眼光就一直在他身上逡巡。我看着他的外衣，尽管破旧，沾满了污迹，还是明显可以认出出精灵族制造出来的，就象在他背后晃荡的弓箭和箭囊，他的剑和腰带。忍受住最初让我屏息的味道，——一种混合了熏烟，树木，一点点汗味和皮革的味道，——我抬头看他的脸。当我抬头的时候，我意识到他的身高和挺立的姿势让他与我所大概熟悉的人类完全区分开。

晚到的我走进圈子的时候，Aragorn从别的狩猎队员转向我。能在森林的大地上听出精灵脚步声的生灵是十分稀少的。他蓬漫的头发和杂乱的胡子让我不喜，但那直接坦率的眼光于我却是个意外震动。我在人类的脸上看到过很多表情。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有嫉妒，有鄙欲，有不安，有惊叹，难以胜数。然而，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这样凝视过我的眼睛，冷静，无欲，有兴趣，然而对等。

我们用精灵语相互致意，我发现他说话中带着口音以及柔和的音色，我觉得喜欢。我邀请他在我们扎营的地方留一晚，希望能有机会跟他分享故事，向他学一些东西。他那边似乎也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邀请。

那是一个快乐的夜晚，升腾在我们最好的酒和和森林华丽的水果与食物的盛宴中。整个夜晚在Aragorn讲述的故事中度过；他能用最精妙的寥寥数语勾勒出最生动的画面。总算我还能想起我的职责，斥责了还想让他讲更多的别的精灵们；于是我们唱歌，讲述我们自己的故事，让Aragorn在篝火的光亮下休息片刻。最后，我注意到他在打呵欠，于是我叫停了宴会。

“现在是该守卫的时候了，让我们的客人歇息一下。”

他懒懒地对着我笑。“但愿我拥有你族于此欢娱的持久力。已经有很久没有在安全的守护中熟睡过了——这是作为孤独行者的一种背负。”

我站起来，微鞠一躬。“为报答你精彩的故事，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提供给你一个夜晚的宁静。我的人会巡视这个地区，我自己将察看这片旷地；今晚我不需要睡眠，你的故事已经足够我慢慢回味。 祝你有一个拥有美丽梦乡的夜晚。”

Aragorn站起来，鞠躬回礼。“你的陪伴和你提供的美食远远回报了我所能提供的小小娱乐。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好好睡一觉。明晨你可能发现我会更加得体。”

互道晚安后，他拿着他的包裹走到旷地的边缘，那里有一个大山毛榉的树根天然形成的凹室，可以用来睡觉。

忠实于我所做的承诺，我爬上对面一边的一棵古老橡树，坐了下来。我凝视天上的星辰，回念我们谈过的话，倾听着我心中兴奋增长的声音。并不是Aragorn这个人在激荡着我，而是这个长长的傍晚里，他伴随着篝火的光亮，讲起的那些故事。早先我所熟悉的精灵长辈们四处旅行，在荒野中看这个世界，然而，那都已经是神话与歌谣了。Aragorn的故事是现在发生着的世界，这让我十分渴望能够分享他的旅程。我发现自己在希望着自己的血液不是王家的，希望我没有责任，这样我就可以在明晨随着他离开森林，希望自己也能去面对危险，黑暗，辛苦跋涉，希望能去看一看他所看到的，做那些他所做到的。

 

终于，天空晨光初显，我的伙伴们陆续在返回营地。因为知道Aragorn在他们的守护下会安全，我滑下了树，走到附近的的小河边去洗澡。河水很凉，触到我的皮肤，感觉却是甘甜，我逗留在水中，解开头发，在深池中清洗。我把衣服留在岸上，爬上一块大石头，站在阳光下。昂着头，仰望着天空，用双手的指头梳理，让它们在太阳下吹干。让昨夜的回忆流连，让清晨的阳光温暖我的脊背，让古老森林的脉搏围绕着我。空气中渐渐充满了花朵和树木浓郁丰富的香气；河水与昆虫的声音在我的肌肤上引起微微震动。我的心高飞在今日的美丽中，我开始歌唱。

即使在沉迷中，我还是在他的脚步踏上森林边缘的地上的树枝之前就注意到他。体贴的他是在向我警示他的到来。——他这样的巡游者应该有着更加隐蔽的脚步。我结束了诗句，甩甩头发，转身看着他。站在一棵树下，他象被定住了。

“我不想打扰你。”他说。

“没关系。太阳很暖，河水也很清，令人愉快——”

“但你在唱——”

“我发誓我会在数千个这样的清晨歌唱我的喜悦。你的陪伴会是我今日的欢乐。请，洗澡吧，我不打扰你。”

“我很希望听到你继续歌唱，让你的声音洗涤我的灵魂，如同这河水洗涤我的身体。你会介意吗？”

他大大地笑，却很真诚，触动了我。

“我是精灵。不需要屡次邀请。”

于是我穿上我的束裤，坐在石头上，一边梳理辫子，一边歌唱起来。尽管我在他脱衣服的时候转过了身不去看，可是似乎不可能做到不去好奇地全身打量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裸体的人类。

他的身体比任何精灵都宽一些，皮肤颜色也深一些，皮肤下面有着更加大块结实的肌肉。在我族毫无例外地光滑的几个地方，他却有一些相当厚的毛发；还有很多清晰的伤疤在那晒黑的身体上。尽管又粗糙也有缺点，可是看着他让我觉得非常愉悦；只是出于要行为得体的原因，才让我重新转过身去，不那么公开的盯着他看。

人类里面还是有美好的事物，果然。

我完全转开头，开始唱另外一只歌，是一只不很熟悉的歌，我要集中精力。

当他洗完澡，爬上石头，坐在我旁边，穿上他的束裤，套上一件松松的衣服的时候，我很高兴注意到他洗了头发，不过仅仅用水还是没能让他的胡子变好点。我结束我的歌谣，微笑看着他。

“早上好， Estel。昨晚睡得好吗？”

“是的，Legolas王子殿下，在你的守护下，睡得非常好。”他开玩笑地用着那敬称的头衔，不过依然还是很尊敬，他在微笑。

“你今天准备回你父亲的宫殿吗？还是要继续你的狩猎？”短暂的停顿以后，他问我。

“我们在这一地区的工作已经做完了，这地方依然令人愉快，今天也很舒畅，我不急着回宫。我在想要跟朋友们休闲一天，以感谢主神为我们缔造的一切。”

“那么，我可以提一个建议，或者请求吗？”

“为你效劳。”

“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想要跟国王陛下交谈，本想今天早晨去见他。不过我很愿意在这样美好的一天里稍卸劳作。我可以勉强你再一次的盛情款待吗？我们可以明天一起去宫殿。”

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笑容在扩展。“绝没有勉强！你知道我会非常高兴有你的陪伴的。”

他轻微移动了一下身体。“我们可以一起打打猎吧？作为弓箭手，你的盛名从Ered Mithrin境内到Gondor之地都广为流传。我希望能亲眼看看，也许还能从中学习。” 现在的我嘴巴都已经笑裂到没有形象了。

他继续说：“或许如同你的美丽与美妙的声音一样，那些对于你箭术的传颂，都未能尽诉呢？”

我收了笑，厉声说：“别再恭维了，Estel大人！”

话一出口，我就暗自咒骂自己的失控。他却只是睁了睁眼，看着我的眼睛，一只手搭上我的手臂。

“对不起，亲爱的王子；你已经厌倦了人类，或者其他种族，为了寻求好处而向你，或者你父亲的宫殿奉上的浅薄恭维。”这个男人莫非可以从我的眼睛读出我的思想吗？“我并没有想要从你的陪伴和与你的交流中得到多的好处。但是，我在Rivendell成长，有一些习惯依然保留在我身上。在这些黑暗的岁月中，认识和赞美我所见到的美丽事物始终都是必要的。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

觉得自己的脸因为羞愧而燃烧，我加倍强烈地诅咒自己。叹了口气，我说：“该道歉的人是我。我的族人以沉默寡言而蜚声，然而，经过了六百年我还是没有学会说话之前要想清楚。难怪我父亲会对我感到失望。”我难过地想要笑笑，他给了我一个充满力量的笑容。

站在那里，我继续说：“另外，请你不要再叫我王子。我希望在你面前我只是Legolas。”

“我也一样，在你面前只是Aragorn，至少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很快地回答。

在一片安宁的不语中，我们回到了早餐的林间空地。

那天后来,我们真的拿着弓箭一起狩猎。他有本领很好，但每次我总以自己的技巧比过他的射击，他也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不高兴。他只是愉快地笑着，问我很多关于怎样更好瞄准的技术问题。所有礼仪上的修饰都被抛弃了，我们象老朋友一样交谈。

 

后来，Aragorn建议我们从弓箭转为用剑，

“也许这样我可以打成平手。”

近身战中我通常喜欢使用我的短猎刀，在剑术上，尽管Aragorn以用刃的能力著称，我也没有失去过自信。

在这一回合的最后，他的剑点着我的咽喉是无可避免的，但我也没让他轻松取胜。我们静立数秒，直到我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和他沉重的呼吸声。然后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我回敬他剑术课的学生们对过于从容的教练所做的恶作剧。

我半转身跳起，弯腰背抵着他。用一只手环住他，另一只手打掉他手上的剑。这依赖于精灵速度得以争夺对方吃惊一刹那的巧妙战术，只能用来游戏。那一刻我的身体记忆着那种完美的动作，而Aragorn在完全没反应的情况下被制住了。当我肘击的时候他痛吟一声，剑掉在地上，接着他发出一阵笑声。如我所料，当他试图从后面抓住我的时候，他退后了一步。我倾斜身体的重量倒向他，在他的量力下，我们倒在了地上。

他不准备轻易认输，我很快发现我的腿从下面被拖开。我们摔扭着，象小孩一样角斗直到欢乐完全占据我们。我们肩靠肩躺在森林的草地上，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笑闹平息以后，我才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Gondor王冠的继承人和幽暗森林的王子，一天之前还是陌生人，现在却在地上想兄弟婴孩一样扭打。我们的父亲们会怎样想？突然想象到Thranduil国王和Elrond领主失去语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任性的孩子们的脸，我又大笑起来。Aragorn翻个身，靠着手肘，看着我，然后，同一天第二次说出我的想法：

“要是之前听人说起，我一定不会相信的，*噢 王子殿下*。”

“我也不会，*阁下*。”

“说真的， Legolas，你是我灵魂的止伤药。在Rivendell以外，我从未觉得如此放松。”

“我也从未想过会和人类有这样的友情。 Elrond的儿子们真幸运，他们可以称呼你为兄弟。”

那天晚上，我们的营地很安静。其他的精灵感觉到我们希望能独自谈话，他们晚餐后离开树林到稍远一点的地方站岗，留下我和Aragorn在营火边逗留。我们谈到了很多事情；关于家庭和孩童时候的回忆，关于广阔世界的消息，关于希望与梦想，关于责任与光荣。偶尔笑起，但谈话中的大部分都是更深刻的话题。我发现Aragorn就跟我一样，全心担负起自己的使命，但却经常发现那也是极沉重的负担。他的强，他对自己命运的明确认知，都感动震撼着我。那时候，我有没有听到我自己的命运与他的命运联系起来的微弱声音呢？自然而然地，从那天开始，我心中最伟大的事情毫无疑问就等他与魔王的战斗，对自己的心发誓说，如果那一天到来，我的弓箭与刀刃都会听候他的差遣。

第二天我们又回到礼仪规矩上，我在宫殿上看到父亲出于尊敬地对Aragorn致意。他和我们一起用了餐，睡在宫殿温暖的被席间，等待明晨的离开。晚宴的时候几乎完全不能私下谈话，饭后他很早回到他的小屋。不过我的父亲同意我第二天陪他走一段路到我们王国的边境，这是我很急切想要得到的深入交谈的机会。我们又再一次谈起很多的话题，有的严肃，有的轻佻。如果他是精灵的话，我一定会相信他是我很早以前失散的亲人，那一切在他那里都那么自然。当我们到达路的尽头的时候，我很不情愿地要回去，而他，继续前行。

“如果我没有自己的责任的话，我们真希望能背上包去陪伴你的旅程，Aragorn。你的冒险故事激荡了我的心。”我试着看轻它。

“于我，我非常欢迎你的陪伴，Legolas。在你身边战斗的人都是幸运的。如此真实甜蜜的友情，我不希望失去。”

“那你不久以后还会不会经过幽暗森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会回到这条路；要面对的太多了。不过Rivendell永远欢迎你——我明年春天会回去那里。如果国王的事情指引你，我们将在那里会面。”

“也许。”我发现很难挤出笑容，接着有想起我的职责。

“遇到你是我无上的荣幸与喜悦，Aragorn。希望你旅途安全，万事顺利；愿精灵女王看顾你。”

“愿她同样看顾你， Legolas。希望每日清晨都能歌唱你的欢乐，直到我们再会。”

我们紧握着手，久久凝视对方的双眼。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他向前一步，温柔地吻在我的脸颊上，靠近脸颊，他柔和的声音说到：

“昨天我错待了你，Legolas。你最美丽的是灵魂。再会。”

“再会”，再我转身以前，我努力让自己从他言语和亲吻的温柔中回神过来。

我没有流连注视他的离开，而是走进了森林中我的家。当悲伤笼罩的时候，树木与大地永远都是我的慰籍。